【欧相】十色（试阅）
大正时代背景设定
不包含原著中的个性设定。
全文将收录于文本 十色 中。
02.鎏金
这个村子坐落在岩手山上，一般人实在是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会有人住着。山中的雨总是说来就来，他们上山的时候亦是。小雨淅淅沥沥的不算大，空气中的水雾给这座山盖上了天然的保护罩，怕是在上空飞过时不认真寻找的话，便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人生活的痕迹。放眼望去，树林间朦朦胧胧的，有些调皮的山喜鹊会突然叫上一嗓子，总是能吓得相泽一个激灵。
他们到达岩手村的时候相泽脚上的小皮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泥水扒在鞋面上，亲昵的想要更深一步的渗透进去，把雨带来的寒冷传递给这个年轻人。村子不大，甚是有一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感觉。但其实不然，杵着拐杖的老人告诉相泽，人们为了活下去其实住的很散开，这样一来便不必为食物或者田地争抢起来。他所看到这些的便是用来集会或是庆祝用的‘特定招待’处了。
这位老人似乎是宫泽先生的旧相识。他把相泽引导屋子里避雨，用地炉上早就烧好的热水给这个年轻人泡了一杯不知名的茶。末了也不说什么多余的话，蹒跚的身子借着拐杖尚且能够利索的走几步，他走到背着手站在屋檐边的宫泽先生身边，用同样模糊的眼睛看着屋檐上留下来渐渐成柱的水。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到了吵人的程度，而站在檐下的两位老人都缄默不语，任由雨水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弄湿了他们的裤脚。
相泽不清楚那堪比仪式的伫立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并不知道两位老先生有着怎样的经历，只是依稀能感觉出宫泽先生那说不出的释怀感。他下山前拍着相泽的肩膀，告诉他，
“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好。”
事实真的是这样么？被引到住处的相泽消太是真的没有这么觉得。他住的这里离避雨的地方很远，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人，看到了稀散的几间屋子，虽说的确简陋了些，但放在这个地理位置上倒也算得上不错了。相泽如是想着，直到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未来的居所。
这是一间看上去就直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的屋子，木门因为刚刚经历过雨水的冲刷变得潮乎乎的，小屋子旁的篱笆也东倒西歪，有几个干脆直接躺倒在地上，任由摆布。屋子前的耕地还能看出被人使用过的痕迹，土丘还在，田地的形状也还能依稀看出几分。肆意生长的杂草似乎再告诉相泽‘别担心，这块地还能种东西的！’屋顶八成有些漏雨，不过好在已经被人用稻草和一块巨大的塑料遮盖住了。
“我们这里比不上镇子上，你就先安定在这儿吧。”嘶哑的男音似乎看出了相泽的为难，他的话里透出些许无奈，这让相泽立刻变了表情。
“您别这么说，我倒是要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啊高村先生。”他是恰巧听到来时村子里其他人这样称呼面前的老人的，于是便也这样叫了。
高村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模糊的眼睛里忽然亮了不少。这似乎勾起了他脑海中陈旧的回忆，那些不为人知的回忆。
“哈哈，你不要嫌弃便是。之前宫泽他来过信，这里也翻修过。里面也按着你在镇子里住处的需求品尽力给你准备好了，不过这里的生活你要慢慢习惯，我们这些‘远居者’多半都是自给自足的过。”老人双手搭在拐杖上，微微弓起的后背因而直了些。“融进来吧，所有的人都欢迎你呢。”
高村先生临走前便给相泽留下了他到这儿的第一个难题。厕所。
原来这是有一间本就盖好的厕所的，但因为常年没人居住，加上山里下雨泥土松动，那间老厕所早就不见了影子。此时，相泽消太身穿着一件黑色长袖，下身一条松垮垮的长裤，脚上还穿着他早就看不出原样的小皮鞋，手里拿着长铲茫然的看着屋子周围的平地与树木，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位新鲜血液的加入引来了不少村民前来拜访。一方面是因为他之后可能要定居在这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是来自市区的人。岩手村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实为落后，他们并没有像样的水通道，依靠的还是在几家人都离得不远的地方打一口井，引出地下水来喝。在这个煤油灯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村子里，电就更不用说了。好在高村先生给他准备好了一盏还算能用的煤油灯，他自己听了宫泽先生的话把镇子上的带了过来。
村民们待人很友善，透出一种远离城市生活的质朴感。他们来的时候都带了些自家做的小菜，多半是腌制的那些方便储存的菜色。不记得是织田家还是山本家送来了一筐鱼，竟然还是活的，实在没地方放了相泽便拿出一个盆子放上水，索性养起来作伴。几位不记得名字的同龄人还帮着相泽在屋子前打了一口井，相泽也是第一次见到地下水涌上来的那个瞬间。十分漂亮的水花，摸上去还带着地下的凉意。也是在那天，做伴的鱼们少了几条。
来到这里的第五天，拜访的队伍中出现了一个十分惹眼的人。不知道是因为他那一头看上去十分柔顺的金发，还是因为他和身高不成比例的体型的原因，相泽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这个人。金色的头发在太阳下闪亮亮的，男人要比来访过的人都要高出不少，就连对身高有一定自信的相泽也要微微抬起头来看他。但这高挑的人却十分消瘦，或者说那种样子可以称为病态了。刀削得有些过火的下巴，颧骨也因为消瘦而看得清楚。眼窝微微向内凹陷，也许是因为骨架要比常人大，甚至给人一种带着阴影的感觉。但那双眼睛，如同海洋般湛蓝的眼瞳给这本来看上去应该无精打采的人添上了可以带动一切的活性。
高个子，暂且这么称呼他吧。他一身平常的装束，上身是一件干净的白T恤，下身则是一条墨绿色的长裤。或许在之前这裤子合身，但现在看上去真的对于他而言太过肥了些。他来的时候带来了几个小物件，还有就是煤油灯需要的灯油。
“还住的习惯么？”高个子的男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盯着相泽，而是打量了一遍屋子里的状况。看到他满当当的储物格又笑道：“这里的人都很热情啊。”
这话说的相泽有些疑惑，他看着男人坐下来。‘他一定受过什么训练吧，坐的这么正直。’相泽想着。本想开口说几句客套话，顺便问出名字。但高个子却是先开了口自报家门：“八木俊典，可能要占用你些时间，相泽君。”男人如是说道。
交谈中，相泽得知了这个名叫八木俊典的男人原来也是同他一样的‘疏散人群’。不过来的比他早很多，相泽记不得几年前还有过战争的发生，不过想起自己那时候还是在市区里就读的大学生，他便觉得一些自己没听过的事情也不会太意外了。那个时候他还忙着学习自己讨厌的外语呢，一些与他无关的事他自然不去关心。
“这么说来，市区现在很不太平啊。”八木说道。
“恩，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了。”相泽还回答着，他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男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却又马上消失不见。
“不知道算不算有缘，你读的学校我曾经也读过。”骨节清晰的手拿起小矮桌上的白瓷杯，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这里的水质非常好，单单是地下水喝上去就带着一股子没来由的甘甜，泡出来的麦茶自然也要更香。这是相泽觉得的，对于在这里已经生活习惯的八木俊典，他也没什么多余的感受了。
听到这话，相泽有些激动。“没想到竟然是前辈！”他的话里透出一股子兴奋意味。
“哈哈哈，称不得称不得。已经过去有些年头了，现在的你应该比我懂得多。”
短暂的交谈并没有让两人说的尽兴，再加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来拜访相泽，八木俊典也不好继续留下来占着位置不走了。还是相泽提议说有时间希望八木能多来坐坐，八木倒是有些怕相泽嫌烦，毕竟他这一坐就是一下午，劳烦相泽做水泡茶了。搓着手说下次来的时候一定带些其他的小东西给他，八木俊典便准备离开。山间的夜总是会有你想不到的温度，就连夏季的夜晚，风也带着凉意。相泽拿起一件外衫递给八木，示意他穿上再走。八木俊典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
“这可指不定要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了啊，相泽君。”外衫是墨蓝色的，布料摸上去十分柔软，应该是不便宜的衣服。
“就当做是个理由吧。”相泽说。
理由？是什么的理由？应该是两个人能够再次像下午那样闲谈的理由吧。想到这儿，八木便笑了出来。这也让相泽有些不解，甚至以为是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话说到如此，八木也没有什么再推脱的缘由了。他穿上那件外衫，其他的都还好，就是袖子有些短。
外面的月光十分明亮，地上还未干枯的水洼折射起天上撒下来的白光，在地上点下几颗耀眼的星。他和相泽挥手道别，慢慢消失在满是月色的小路上。
并没有什么目送的桥段，在八木走出去不远后相泽便钻回了屋子。即使夜里再怎么凉爽，山里的蚊子依旧是不饶人的。这对于他这个招蚊子的体质来说可算得上是灾难了。聊天的时候相泽的脚踝上就被叮了两个包，此时比起目送，他认为找出那些恼人的移动血库才是最紧要的事情。这也导致了在之后八木俊典再去拜访相泽的时候，他便看到相泽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提着煤油灯在屋子里晃悠。原因自然是坐下来就会有蚊子来问候，不如这样，还一同锻炼身体了。
但在那之后，困扰他的蚊子问题也在八木给他带来了一些草药放在地炉烧制出烟，随之解决掉了。
还是有一日的谈话提醒了相泽。他们伴着山里的菌子和八木在去年酿好的酒围在地炉边，雨后的腐木上总是能长出好东西。在八木确认过这些都是无毒菌之后，相泽便提议把他做成下酒菜。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相泽总是会默默地准备好饭食留下八木一起吃些，顺便再说上几句相泽曾经在学校的见闻，他来的路上看到的种种，或是询问八木的过去。不过说起八木的时候，他总是会回避开，这种询问其实有些不礼貌。相泽也自知这一点，点到为止，绝不深究。
“八木先生真的十分厉害了，能在这里一直独身活下去。”嘬了一口杯子里的酒，酒精的辛辣味儿直冲相泽的嗓子，呛得他猛地咳嗽了几下。八木忙起身，顺了顺相泽的背，笑道：“这就很烈，初次喝都是这样的。”
“……”
“谷子酿的酒，怎么样？不错吧！哈哈哈哈！”拿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随之也被呛的咳嗽。
“你也可以的，独自活下去。”平复了呼吸后，八木坐会位子上看着相泽，“你打算怎么做呢？相泽君。”
初秋，地里的粮食已经渐渐趋向于成熟，那些种植了早秋就会成熟的植物的人们已经做好了收庄稼的准备。相泽刚刚来到这里几个月，靠着满屋子的储粮，他今年还没有种什么东西，自然是没什么可做的。但他也没有闲下来的时间，村子里的孩子对他的态度好奇要大于害怕。起初只有几个孩子扒着他家门往里望，或是掩耳盗铃似得躲在门口那颗只有人小腿细的树后远远的看着这个‘市区人’是如何生活的。但时间久了，孩子们看他似乎没想象的那么吓人便会过去找他说话。声音很小，语速也极快。好在他听力还算不错，没给哪家孩子一个闭门羹吃的。
现在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追在他身后学诗歌，学歌谣。累了倦了，他们便找一块可以坐下来的地方，相泽会给他们讲一讲他曾经和同学发生的一些趣事，或者是一些原来在书上看到的小故事，这些都能够勾起他们的兴趣，带出来的都是相泽原来不曾见过的那种干干净净的笑容。或许是因为他憋在屋子里的时间太多了，皮肤透着一丝病态的白。初秋的暖阳照上去，像是给他重新注入了灵魂。
田里的女人们也不自觉的看红了脸，这个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像相泽这样文绉绉的青年人了。当初八木俊典来的时候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少女们不知所措了好久。相反，同样打庄稼的八木俊典却觉得，这或许也是相泽在未来能这个村子里活下去的一个契机。
教诗歌一类的也不是什么固定的事，闲下来的时候相泽便会问一问其他人这里都适合种些什么。一般在这个时候，村民们总是会在告知后附赠一袋子剩下来的种子，说是为了感谢他能够教孩子知识真是太好了一类的话。他也曾有过这种经历，在他身后追着一帮问这问那的孩子们时，路遇其他人就会听到这样打招呼的话：
“哎呀，相泽先生今天也开了移动学堂了。”
相泽带过来的东西不太多，大部分都是书一类的。这种既能消磨时光还能长见识的东西他虽然不太喜欢，但还是不经意的带过来了不少。宫泽先生在他来之前还送了他几本珍藏的俳句选集，说是没什么可帮他的，不知道这能不能帮他消磨时光了。其实相泽的眼睛不太好，小时候的事故让他眼睛里的腺体分泌的腺液量要比正常人少很多。俗称就是‘干眼症’了。平时进修的时候看书的时间也不太长，反而，到了这里的时间却长了不少。大抵是和无事可做有关系吧，他甚至感觉自己这样或者有些堕落了。煤油灯的灯油在这里也是十分稀少的东西，村子里的蜡烛也少的可怜，他也是渐渐意识到的。现在大多都用每晚天然的月光照亮，阴天的日子才会舍得点起煤油灯来。
但好在这里的月亮总是这样的亮，天也大多都是晴空，伴着各种昆虫在入秋后最后的狂欢声，他的夜晚也不算难熬。
